傅思站于住持身后,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,咬牙道:“此情此景,我是该叫您师父,还是该叫您伯父?”

    住持沉默片刻,漠然道:“我说过,我不是你师父。至于伯父一称,我早就不是傅家人,更无从谈起。”

    “哦对,您出家,便不是傅家人了。”傅思深吸一口气,虽然极力克制情绪,但两颊的肌肉还是鼓动着,“但出家人以慈悲为怀,您可有仁慈、可有悲悯?”

    住持闻言转身看着他,目光冷然,“你倒慈悲。还有什么想说的,不妨都说出来。”

    “好,我自然有许多要说——

    杀死吴国使者,真也好假也罢,总之两国已生龃龉,万一烽烟再起,必然生灵涂炭。遂了父皇一人心愿,让百姓为之付出代价,这就是您的慈悲?”

    “您与父皇不睦,却为其推波助澜,也是为了傅忆吧?”

    “你们所提到的明月信和傅忆生母,都是草原部落中特殊血脉,又是兄妹。明月信,父皇对他真是……我在另一个地方见过他了,那么他妹妹,也就是傅忆的母亲,是否也有转世新生?”

    住持听罢瞑目长叹一声,从最后一个问题倒着开始回答:

    “草原上受长生天庇佑的家族,能借神力,将灵魂剥离投入其他时空,生者分体死者托身,以获新生。但并非家族中所有人都能做到,要有超人的意念与契合的躯体依托,天时地利人和,才能成功。明月沉,濒死之际已经神志混乱,不能转生。”

    明月沉,该是傅忆母亲的名字了。明月清辉坠落沉没于无边夜色,极美,也极哀婉。

    难怪傅忆那样性格,竟能对陆沉多般容忍,大抵有几分名字的缘故。

    “至于将副使之事闹开,确实是为了他。不过并非助他,而是为了阻止他将事情弄到更不可收拾的地步。”说到傅忆,住持眼中终于有了些能称之为“慈悲”的微光,“你可知道,他与皇帝,原本想杀的,是使团全员……伏击的队伍已经安排好,就等着在使团离去途中将其扑杀。因为副使之死,使团戒备更严,他的计划才未成功。”

    屋外雷声轰隆,不时有闪电划破长空,照得住持面容在光影中明暗参半。

    傅思闻言倒吸一口凉气。傅忆果然是个疯子!堂堂国使,他竟想一网打尽!如今副使虽死,两国邦交仍有转圜余地,若是全团覆灭……此时,吴国怕是已陈兵边境了。

    这样行径,父皇竟也许可……

    疯了,全都疯了!

    “他到底图什么?”傅思恼然追问,“皇权帝业,父皇甘愿给他,我更无意与他争夺……若想扩张版图,徐徐图之最好,师出无名是大忌,他不会不懂。”

    住持怆然摇头,“我说过,你们家的人,都是有执念的……你说你见过明月信了,他如今,过得好么?”

    傅思抿唇摇头,“他好与不好,我不知道。但我知道,我的爱人现在因为他,很不好。他说他快忘了,但往事哪有那么容易割舍。他还恨,用的那具身体也有恨……当年,到底发生了什么?为何会造成如今局面?”

    住持双目放空,面上也有瞬间恍惚,“今日种种,不过是一个负心的骗子造孽之后自我欺骗的手段。孩子,傅家恐怕就剩你一个有情有义的活人了——你爱的那个,叫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