柔然地处漠北,是晋国境内唯一一个完全依靠游牧生存的郡,柔然人以毡帐为屋,按季追逐牧草择居,按照当初并入晋国的条件,柔然郡不交税赋,晋商要以正常价格收购牛羊,以保障柔然人的生存。

    武帝之前的柔然远没有如今省心,一到荒年就南下劫掠,死伤多少也不消停,草原民族的想法简单得就像一群狼,饿了就要捕猎,武帝朝时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才打下漠北,然而经过多年休养生息,柔然郡的人口飞速增长,贫瘠的草原渐渐无法满足柔然人的需要,也不知道是哪一年起了雪灾,报上去之后就有晋人送来大批粮食和银钱,柔然人全都惊呆了。

    之后柔然就年年报灾了。

    姬越也是通过金台回溯才发觉这竟然是柔然郡的惯例,以正常的思维来看,一个地方虚报灾情,必然是有官员欺上瞒下从中取利,但柔然还真不是,赈灾的粮食和银钱几乎是按户上门发放,和鲁地也不一样,几乎整个漠北草原就没有不知道每年过冬的物资是由晋人提供的,除了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一辈对这些物资无动于衷甚至咒骂,绝大部分青壮对晋国的归属感很强。

    柔然郡也是晋国六十二郡之中,最有武帝遗风的地方,当年武帝对柔然草原的各项政策如今仍然落实在第一线,柔然出身的官员都还居住在毡帐里,生活和普通柔然人并无区别,除了生活习惯不同,柔然郡几乎可以算得上民风淳朴。

    姬越满腔怒火渐渐压下,转而思考起了柔然报灾背后的隐情,其实柔然郡比义渠国都要穷,羌人虽然以放牧为生,但还是会种植一些作物,柔然所在的漠北草原却贫瘠荒芜,种不出庄稼,并且靠放牧为生就注定无法聚居,柔然很少有太大的部族,也导致了往年冬日一到,就会有很多人冻死饿死,事实上自从柔然郡并入晋国之后,柔然人就趋于安逸了。

    亲眼见过柔然骑兵强悍的战力之后,姬越对武帝的雄才大略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,对他在柔然推行的各项政策也理解了不少,花费一笔少量的钱财,把彪悍的群狼豢养起来,历经数十年,终于变成了顺服的猎犬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这次的报灾事件,姬越还注意不到这个贫瘠的柔然郡,想到柔然骑兵的战力,姬越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,狼已成犬,正该是得用的时候,她已经连奴子的主意都打上了,没道理放着柔然那么大一个郡,那么多马背上长大的精壮汉子不用。

    这就是天然的骑兵场啊!

    姬越一下子来了精神,正在这时,窦英到了,姬越叫他来原本是为了柔然虚报灾情的事情,现在不用了,她不光不准备计较此事,还要在募兵之前,尽量安抚柔然人的情绪。

    然而窦英匆匆赶来,也是有事情要报的。

    柔然与中原相隔太远,窦英也没神通广大到那个地步,他来之前,是以为姬越知道了他最近的动作,让他过来解释的。

    然而姬越却让他准备一批军粮,这个数目是她经过仔细思考之后才定下的,柔然人对银钱不是很看重,基本上实行粮本位的货币制度,以粮易物,募兵的军饷折算成粮食正好。

    窦英便把之前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压下,老老实实记下了姬越的要求,今年不是丰年,但国库丰盈,抄没了鲁地的士族之后,大部分的钱粮都充入了国库,留了一部分作为军费,不抄不知道,士族千百年积累实在丰厚,仅仅是三百里鲁地的大小士族,积存的钱粮就能抵上国库数年收入。

    君臣商议完柔然郡的募兵事宜,姬越这才开口道:“近来有不少官员弹劾卿滥权行事,窥伺私田,卿有何话说?”

    姬越的语气听不出好坏,窦英也没有揣摩上意的意思,郑重地整理了一下衣襟,对姬越稽首一礼,大声地说道:“禀陛下,臣有话说!”

    姬越道:“但讲无妨。”

    窦英深吸一口气,说道:“臣自任粮税官以来,亲眼见朝中多年弊政,士族贪占田亩,垄断盐茶,平民无良田,苦耕度日,农耕是社稷之根本,任由士族把持下去,绝非兴国之道!”

    这一点姬越是清楚的,她登基时间还不算长,就已经和士族摩擦不断,不是因为她这个皇帝当得有多不得人心,而是她动了士族太多利益,但这些利益伤筋动骨吗?不!

    窦英所提的才是士族千百年来真正的根基,天子御万民,偏士族在中间过了一道手,将万民脂膏刮去一层,再转呈天子,天子反哺万民时,再被士族刮去一层,一来一往,士族因此而兴盛。

    杀尽鲁地士族的天子剑还在滴血,姬越认为不应该在此时动手,故而只是说道:“亘古之弊病,非一日之寒,卿的意思朕知道,但此事应当缓缓图之,不可操之过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