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峥宁听了这话,心中淡淡一笑。

    他乃大梁枢密院十二分曹之一,执掌密命耳听八方,对这满朝上下的官员多多少少都知道的比旁人更多些。譬如这个蒋勇,眼下虽做出一副行军就简的模样,实则家底儿很是厚实,在他和小齐大人来之前,听说在军中也是烹羊宰牛,如今在他们眼前作出这般简朴姿态,无非是想讨一个好官声罢了。

    徐峥宁暗暗看了齐婴一眼,见他神色平静,仿佛对他这些伎俩毫无察觉,眼中甚至还有一丝赞许之色,说:“将军言重,如今是兴兵之时,本应当如此。”

    蒋勇窥得齐婴眼中一闪而过的那一点赞许,心中既定,又有些许得意。

    他对这位方升任枢密院副使的齐二公子了解不深。齐家乃大梁第一世家,子弟矜贵,像蒋勇这样的出身,很少能有机会同世家子弟接触。他只见过这位赫赫有名的齐二公子两面,都是在王公的宴饮上,彼时他都跟在韩守邺身边,是借了他的面子才能有这样的机会。

    这位齐家公子每次都被人群簇拥,可谓少年得志春风马蹄,不单出身富贵无极,如今甚至还得了实权,执掌枢密院军政大权。

    这样的人物人人争羡,但他蒋勇心中却存了一丝轻蔑。

    齐敬臣有什么了不起?如果他不是齐家的嫡子,如果他没有一个当左相的老子,他齐敬臣何以如此年轻就坐此高位?他蒋勇半生拼杀才有今日基业,他齐敬臣区区一个黄口小儿,只因是世家出身就轻易成了他的上官,他还要卑躬屈膝在山皋之下等他数个时辰迎他进城,何其不公!

    蒋勇心中忿恨,却又不敢得罪齐婴,面上十分恭顺地与上官虚与委蛇了几句,随后试探着问:“小齐大人不远千里来到南陵,不知是……”

    齐婴放下筷子,从青竹手中接过茶盏端在手上,淡淡地答:“将军安心,此来并无他意,只是我刚调任不久,石城眼下又干系甚大,自然要来看看。”

    他神情寡淡,看起来滴水不漏,蒋勇一时也摸不清他的话是真是假。他恐齐婴诓他,怕他此来是天子授意,毕竟那枢密院中号称刽手的徐峥宁徐大人都一同来了,难免令人胆寒。

    徐峥宁何许人也?专司密命,手底下的人命多如过江之鲫,这么多年来大梁有多少叛臣死在他手下?根本数不清。

    蒋勇寒毛倒竖,面上却要绷得住,一顿接风宴难免因此吃得味同嚼蜡,直到将两位上官送入客舍时还恍恍惚惚。

    自客舍回屋,蒋勇一路都在琢磨齐婴和徐峥宁今日的言语神情,尤其是徐峥宁,怕他已经发现了自己降为魏臣的秘密,心中始终惴惴。待进了自己屋里,却看见堂屋中坐了一个黑影,将他吓得肝胆俱裂。

    蒋勇“唰”的一声从腰间拔出剑来,低喝一声:“谁!”

    那黑影不疾不徐地靠近蒋勇,屋外惨淡的月光映出来人的面容,蒋勇认得这人,乃是大魏安插在石城的细作之一。

    他这才舒了一口气,把剑收回剑鞘,眉头却仍紧锁,低声骂道:“你是昏了头了!枢密院的人就在府上你还敢来找我!是想被他们割了脑袋扔到江里不成!”

    那黑影面无表情,声音冷漠,道:“将军如此束手束脚,难怪数月也未能让梁军出战。将军如此行事,就不怕让顾将军怀疑你对大魏的忠心么?”

    蒋勇一听这话,心知是顾居寒已对自己不满,不免心中叫苦。

    他本无意降魏,只是去年石城大败时被顾居寒擒住。那顾家的小将军也不知道是天上的哪颗武曲星下了凡,将梁军杀得节节败退,蒋勇被他擒住后以为必死无疑,没想到顾居寒却愿招降他,让他说出韩守邺韩大将军的所在之处。生路在前,哪有不走的道理?蒋勇当然是立刻招了,结果害得他的伯乐韩守邺差点儿丢了脑袋。

    韩守邺捡回一条命,石城后来也又重新回到大梁手上,顾居寒陈兵江北,预备回春后再战。他将蒋勇放回石城,韩守邺因受伤不得不返回建康疗养,蒋勇因此成了南陵守将。顾居寒将他埋成暗钉,鼓动梁军出城应战,蒋勇心中其实也不愿意,只是他当初出卖了韩守邺一次,在顾居寒手上落下了把柄,如今也只得任他拿捏,稍有不从,顾居寒便会将他降魏之事捅出去,到时候不用顾居寒动手,枢密院的人就会让他身首异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