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撮毛家里人给他带了一床棉被,山蛋家拿了二本书,二愣子家带过了一件原羊毛织的粗线毛衣,二愣子接过来后,“哇“地一声哭了,叫着“妈“想妈了。二愣子是个无心无肺的人,一人吃饱,全家不饿,平时无牵无挂,想不到亲人,也不思念亲人,这时拿到家里带来的毛衣,突然就想起了妈妈,如小孩一样,亲亲的喊着妈,眼泪珠子都下来了,那是很自然的真情流露。

    其他人家里没带什么东西,还指望着他们从这里给家里拿东西呢。

    当夜,大家问歪嘴家里的情况,村庄上有什么事。

    歪嘴有了瘸腿婆的感情,陷在爱河里,好像沐浴在春风里,最近心情特别好,回家那二天,走在乡村小路上,一会儿遇到狗扑,走两三步鸡鸭在脚下乱碰,牛在反刍,马在嘶鸣,驴在拉磨,打滚,望见一群羊,村子里人在他面前不显得高贵,驴在他眼里不显得低贱,因为他的眼里看到的都是泥腿子,土里刨食,各活各的,各吃各的,人在地里用锄头刨着,鸡在荒滩里用爪子刨着寻虫吃,麻雀在柴火堆里刨着那未收干净的果实,虫子呢,在土里钻着,吸着露水,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秋,驴子有困苦,却不知生活的艰辛,世界的险要,只要拉好自己的车,转好自己的磨,可随地打滚,大小便,当着众人的面调情,在地里悠闲,土路上溜达的比人快当,一日几捆草,几把粗糙的豆饼,由人打发着,驴活的比人自在,无所事事,脑子里也清净,他倒觉得,这比人简单,友善,好打交道,人和牛马驴骡脑子不同,心境不同,胃不同而已,人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,什么味道都去咀嚼,什么事都想个不明不白,还不如牛马只盼个春天,闻那一绣春风,期许那一把青草。悠悠岁月,人过光景,动物过时日。泥腿子是本质,人与畜是名称形式不同,大可不必因为你是人就趾高气扬,还没有尾巴可跷,是马牛就垂头丧气,如村头村尾长的树和开的花,一年一年长,一秋一秋落叶,一春一春花开,一冬一冬花落,明年又开,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,不管你高兴不高兴,死和活都是一个样,一番光景。

    歪嘴富有感情,诗意地描绘着回家的所见所闻和感受。歪嘴在沙漠呆久了,回到家看到一切都新鲜,感觉一切都好。但他的认知范围总是停留在植物和动物方面,这与他牧羊人的身份,每天生活所接触的狭窄的圈子里的动植物有关。

    他的这些话也容易引起大家的共鸣,有共同的兴趣和话题。歪嘴插话说:“动物也有自己的感情,都说猪和狗是一世仇,天生的冤家,可养在一个家里,却在一个棚打盹,一个盆里吃食,相依为命,不离不弃,他们也尊老爱幼,出门在外,有头有尾,秩序井然。小的撒欢,大毛驴放屁自失惊,没大没小。“这话打动着山蛋想起了一件事,不等歪嘴说完,他就抢着说:“真真的,是这样,有一次,我嫌村里的老马走得慢,晃着鞭子不停敲打,前面的马忽然扬起后蹄,狠狠地敲打在他耷拉的两条前腿上,疼的差点憋过气去,你知道为什么?前边马是后边马生的,它看你打它妈,踢你报复,我们村的野狗,你扔它一条没肉的骨头,它会给你摇一辈子尾巴,讨好你,你呵斥它打了它,它会一直盯着你,咆哮狂吠,以泄气愤,村里狗若偷偷咬了谁一口,它会一直怯怯躲着那个倒霉的人。”

    歪嘴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事没说:“村东二队的疯老婆子死了。死前两天,村上的狗整夜的叫,连片的叫,一直嚎叫,像哭。有人就说村上要死人了,疯老婆子就死了。“说不清,真说不清。天下事莫大于生死。而生和死,只在呼吸之间,这口气出去进不来时,人就到另一世了。

    蛇狼叹息地说:“死了也好,解脱了。早年这女人好着呢,遇上鸡窝贼汉子,赌博输光了钱,好吃懒做打老婆,二女儿小时跌水渠里淹死。打击太多,承受不了就疯了,到处乱跑,乱说,乱拿,乱吃……人称疯婆子。从那以后,汉子倒是有记性,变好了,不赌了,爱家了,对媳妇也好了,疯婆子病轻了好多,不乱跑了,这才过了二十年安稳日子,可惜人又走了,人生来就是受苦的命,农民命最贱,没毬啥办法。“

    和尚说“想开了,一辈子也快得很,眼一闭,没了,也就解脱了,一切皆源于心,佛教说人生有八苦:生苦、老苦、病苦、死苦、爱别离苦、怨憎会苦、求不得苦、五阴炽盛苦。自己安心,即是净心。“

    “我就搞不清楚,每次村上死人前几天,村里的狗就嚎叫,树上的猫头鹰也多了,也乱叫。村里上了年纪的老太太,张着没牙的嘴,说着玄虚的事,谁要走了,谁要出事了,后来就应验了。“歪嘴继续着前面的话题,提出疑问?

    蛇狼说:“公鸡司晨,母鸡下蛋,好狗看门,人养了狗,狗看主人去逝了,与人一样,也哭也嚎。“

    说到这里,山蛋气哼哼地替狗抱打不平说:“狗对人这么忠诚,把爱奉献给主人,还不能给同类,哪怕是结过肠肠的狗,也不能产生爱情,即使死了,还要为人们奉献自己的狗皮,狗肉,狗这一辈子,来到到主人家图个啥?我搞不明白?牛,马、驴、骡给人跑腿拉车犁地……与狗一样,吃了多少苦,出了变少力,人又对狗这么残忍,对这些大牲口也不好,凭什么呀?“

    和尚派上用场了,玄虚的事是他的专业,他解释说:“凡事都前有因,后有果,有报恩,有抱怨,想必牲口和家畜与人一样,也有自己的世界,只是人不理解而已。我们也没有弄明白人兽的共同语言,它们的叽叽喳喳,鸡鸣狗吠,交流着什么,还有圈里那哼哼唧唧的脏猪,竖着耳朵,听着夜里的动静,这些家伙都是夜猫子,似睡不睡,支楞着长长的大耳朵,专爱听,只是嘴不灵,说的听不懂,你家啥事它不清楚。怪不得宰猪杀羊,狗会提前上蹿下跳,坐立不安,眼中有泪,村里的老人活够了岁数,上路前,村上的狗会几个晚上不安分的叫,有难舍难分的情节。“我听着脊梁凉嗖嗖地抽着,头皮发紧,毛汗都竖起来了。

    蛇狼说:“我他妈的一辈子走南闯北,什么没见过,从来不信有神鬼一说,庄子上那个凶宅够邪乎的吧,都说闹鬼,死过人,村里人大白天都不敢路过,我去睡了一晚上,连个猫狗的叫声都没听说,更别说见个鬼影了”。

    歪嘴说:“这事我知道,当时打赌的时候,我也在”。

    我也听说这事,村中有个凶宅,传言里面有鬼,有人与蛇狼打赌,你若敢进去待一晚上,输给你3元钱,蛇狼与打赌人较真,请三五个凑热闹的人见证,打保票,然后从家里抱着铺盖卷,大摇大摆地推门而入,打赌的人回家说起此事,被家人大骂一通,3块钱事小,若蛇狼有个三长两短,吃官司你能兜着,说得心里七上八下,也犯嘀咕,干脆把几个见证人叫上去看个究竟,不敢进门,隔着一段距离,喊“蛇狼”“你好吗?”蛇狼回答道:“我正与鬼聊天呢,吓得来人落荒而逃”。好不容易熬到天亮,大家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,再到凶宅前,颤颤地喊蛇狼,蛇狼应声而出,气定神闲的拍着手说“我把鬼按住锤了一顿,打跑了才出来。”好累,要补一补,抢过那3块钱,上街割了二斤猪肉,打了几斤散酒,大吃大喝,然后逢人便讲自己的英雄行为,见张三说鬼是个身穿长袍的古人,见李四说鬼是个吊死鬼,一天一个说法,一人一个鬼型,随口乱说,说得久了,大家也听腻了,也就不信了。

    山丹赞同地附和着:“后来,真相大白,是陈二学周扒皮“半夜鸡叫“,穿长衫,带高帽,嘴里吊个红布条,半夜不睡觉,装神弄鬼,游荡在村里,蹓墙根听房,隔着窗户偷看小媳妇,顺手牵羊,小偷小摸,搅的一个庄子不得安宁,都是人干下的,那里有鬼啊!“

    和尚说“鬼神之事,全是心魔作怪,心里有鬼就有鬼,心里无鬼就无鬼。”

    蛇狼打断和尚的话,“这话中听,我也觉得是这个理,但我从未见过什么妖魔鬼怪”。

    我不服气地纠正:“你胡说,你在路上还给我讲二鬼抬轿,你坐过郑阴阳念咒驱鬼的轿子”。

    “我是哄你个娃娃开心里,你还当真了。“蛇狼扑哧地笑出了声。